第三屆「紅樓夢獎」首獎作品


《西夏旅館》     台灣: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  駱以軍〔台灣〕
 
描述: http://arts.hkbu.edu.hk/~Red_Chamber/3a1.jpg 描述: http://arts.hkbu.edu.hk/~Red_Chamber/3a2.jpg 首獎作品評介
《西夏旅館》以11世紀神秘消失的西夏王朝作為歷史托喻,以一座頽廢怪誕的旅館作為空間符號,寫出一部關於創傷與救贖,離散與追尋的傳奇故事。駱以軍糅合私密告白與國族敘事,魔幻現實與情欲臆想,黑色幽默與感傷格調,鋪陳現代中國經驗最複雜的面貌。全書試探文學想像的禁區、人間倫理關係的極限,尤其值得矚目。《西夏旅館》文字華麗,結構繁複,意象奇詭,寄託深遠,為新世紀華文小説所僅見,也代表駱以軍創作的高峰。
 
第三屆「紅樓夢獎」決審委員會主席
陳思和教授
作者簡介
駱以軍,1967年生於台北。中國文化大學文藝創作組畢業,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碩士。曾出版小說集《我愛羅》、《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降生十二星座》、《我們》、《遠方》、《遣悲懷》、《月球姓氏》、《第三個舞者》、《妻夢狗》、《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紅字團》。曾獲台灣省巡迴文藝營創作獎小說獎、全國大專青年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台北文學獎、九歌小說獎、聯合報《讀書人》年度十大小說、爾雅年度小說選、中央日報年度十大好書、《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2008年亞洲週刊中文十大小說、2009年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類金典獎、第33屆金鼎獎最佳著作人獎等。他亦曾獲《開卷》評選為「2000年度風雲人物」,並獲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二零零零台灣文學年鑑》評選為「2000年年度風雲人物」及2000年「台北文學年金」。駱以軍於2004年獲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邀請來港作訪問作家。2007年曾參加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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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於頒獎典禮上發表之得獎感言全文

二百五十年前曾有一個天才寫下了一本奇書,那本書賦予了「小說」一個全景:一種將時光凍結,讓我們可以慢速微觀人類黑暗之心的紋脈;對美的豔異驚嘆;對超過單一個體的劫毀崩壞心生恐懼與哀戚;一個微物之神所照看的繁華文明。只有小說才可能演義的,迷宮般的完滿宇宙。
 當然,那正是曹雪芹的《紅樓夢》。
 而經過了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現代小說的一百年,從魯迅、沈從文、張愛玲、到後來的莫言、阿城、王安憶、李銳、余華、蘇童、韓少功等人……無一不是二十世紀之前的中國人無法想像的,以小說為視窗,所幅展的瘋狂躁鬱之夢,傾城之夢,人命如芻狗悲涼之夢,生死疲勞之夢。
 作 為一個台灣創作者,能在各位尊敬的評審先生及浸會大學的鍾玲院長手中,接下這個似乎包含了中文小說之神秘咒語名稱的大獎,「紅樓夢」,我的激動和感激難以 言喻。在我所承接的小說時光,另有一條不同時間鐘面的「夢的甬道」,因為百年來的戰亂、大遷移、與離散,有另一群人被歷史的錯謬,脫錨離開了「中國」這個 故事原鄉(這其中包括我的父親),他們在一個異鄉、異境,一個再也回不去的拋離處境中,慢慢變貌、異化,在他們的追憶故事中長出獸毛和鱗片,形成另一種 「歪斜之夢」的孵夢蜂巢。
在台灣,譬如朱天文的《巫言》,朱天心的《古都》、《漫遊者》;譬如舞鶴的《悲傷》、《亂迷》;郭松棻的《月印》;在馬 華,譬如李永平的《吉陵春秋》、《大河盡頭》;張貴興的《猴杯》、黃錦樹的《刻背》;在香港,譬如啟蒙我那一整世代的西西,或我同輩的董啟章的《天工開 物》……又譬如更早的海外的聶華苓的《桑青與桃紅》與李渝的《溫州街的故事》……
 這於我是一個亂針刺繡,一個南方的,離散的,因為徹底失去原鄉 而絕望妖幻長出的繁麗畸夢。像是宮崎駿《神隱少女》裡,父母變成豬之形貌,而我的名字被神收走了,唯一救贖之路,便是憑空再創造一個夢的結界。像V.S. 奈波爾《抵達之謎》裡,那永遠的渴慕,永遠的哀愁,那是一張永遠無法回到畫像最初時光的霧中風景。
關於「旅館」,在我初始的朦朧想望,想打造一座 像《霍爾的移動城堡》或《神隱少女》那個「神鬼之湯屋」的極域之夢:裡頭每一個住客、每一個服務生、經理、走廊推車打掃房間的阿婆,他們各自的回憶在填 塞、修改、變形著這整座旅館的邊界。我大學時曾讀了巴斯(John Bath)的一個短篇〈迷失在歡樂屋〉,非常著迷,大約是一趟家族旅行,大人之間有其心機、小孩之間也存在著幹拐子的輕暴力,這個主人翁的小男人則暗戀同 行另一家的一個女孩,總之之後他們是在遊樂場的一座歡樂屋(有點類似鏡廊迷宮或驚異屋這樣的設施)進入一種奇異的時光困陷,他們(也許只有他)困在裡面出 不去了。他似乎跑到歡樂屋甬道隔板的另一側了:那些管線、機關、偷窺孔、通風孔道……我對這個故事既著迷又恐懼,他在牆裡可以聽見其他同伴遠近錯落的嘻笑 腳步聲,但他卻像那些「遊樂場鬼魂」永遠出不去了、離開不了,一直踟躕打轉在那個歡樂屋時光裡。
我非常喜歡這樣的一個禁錮住所有人物的一個結界。 像柏格曼的那些仲夏夜之夢,所有人在一封禁劇場將所有瘋魔、恨意、嫉妒、傷害全彩色毒液噴灑出來。但這樣的昔日夢境全景蠟像館對我這樣的創作者是近乎不可 能,其關鍵還是老話題:經驗的貧薄、教養的匱缺。我不僅如默片般並不能真正理解上一代本省長輩內心的哀愁、繁華、灰黯和幽默;事實上我對老外省的內心景觀 不也總是印象畫式的摹擬?
但我實在太喜歡「旅館」這個場所了。這裡的人全是過路客、侵入他人土地者、無主之鬼、在時空暫時拋錨的漂浮感恓惶地尋求 庇護。我覺得旅館和土地的關係就如同我這樣遷移者第二代面對嚴格檢查認同之主體形貌的困惑:註定缺乏足夠的時光資產。父親(或他的那一批流亡者)帶著大箱 小箱的流浪漢傳奇,但我們是在片場般的空間聆聽他的幻麗唬爛。儀典。做人的道理。我族的歷史。從他記憶中翻印出來少三落四的祭祀程序。封禁的審美趣味。但 這一切其實是絕後的──如果你被設定為「往事並不如煙」、「追憶逝水年華」的故事傳遞人,那就註定是一無性生殖、單套染色體,如麒麟、騾子、獅虎……這些 「一夜之恩」的無後時光膠囊。
教養的匱缺(胡人)使我打造的這座文明或時間之屋的違(偽)建,像火影忍者裡查克拉不足而勉力造出的幻影,處處滴流 黏答、剝落;也使得我企圖探問的傷害源頭,設定了一個不拿手的接觸現象:對對方文明(感性方式、收藏的記憶,不喜歡被竄奪或假非己之口說出的傷痕、層層聚 累的陰影、原本穩定的人際結構)的不理解而粗暴犯錯;如何體會他人之痛苦(而非從好萊塢電影、上網Google,或昆德拉誤解小詞典的,讓人不寒而慄的 「愛」)。……
 我覺得隱藏在我這世代心靈圖像後面的瘟疫,無感性無同情無理解他人痛苦之能力,真正可怖的反而是大江《換取的孩子》裡,那個被地底小精靈抱走,而偽換唯妙唯肖的冰雕小弟弟。如何在上萬眩目的膺品中,換回那個「真正的」、「未來的」嬰孩。
「胡」這個身分給我極具創造力的一個視野。我覺得那種意識到無論個體如何努力,終無法進入一個「想像群體及其文明」其實是一種學習。
我要再一次感謝您們給予《西夏旅館》這個肯定和榮耀。而我更深深祈盼,這個華文小說最高的榮譽,不止是每一個各自孤獨奮力創作的小說家們的「紅樓夢」,它更是給華文小說「下一輪太平盛世」,交換不同身世、記憶、不同心靈史的,「夢的博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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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審委員評語節錄
 
駱以軍是當代華文小説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文字奇詭艷異,既有直面現實的尖銳白描,也有遁入超寫實的想像冒險。他寫生命荒謬的現象、迷離的關係,集黑色幽默與情色幻想與一爐,但筆下揮之不去的是抒情憂傷的基調。《西夏旅館》寫臺灣外省族群的離散情境,一方面投射中世紀西夏亡國滅族的史事,一方面擬想後現代旅館變異無常的空間,全作如夢如幻,絢麗而悲涼,極盡發揮個人風格之能事。《西夏旅館》是駱以軍創作二十年的巔峰表現,也是新世紀華語文學不容錯過的重要傑作。
 
哈佛大學東亞語言及文明系
Edward C. Henderson講座教授
王德威教授

 
歷史與其說是史實,還不如把它看成一種心靈的召喚;召喚祖靈,並本著幾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犧牲心理,再度體驗當初集體遭受追殺,面臨種族滅絕的慘況。同理,旅館與其說是具體的城市空間,還不如視之為心理空間,描繪的是現代人如何遭受種種的賤斥,因而不得不反其道而行、採取不見容於傳統禮教的敗壞行徑,希冀藉此張揚自我。《西夏旅館》因此不妨看成現代邊緣人成就「我們」的心路歷程。儘管西夏與旅館大部份都用虛筆來勾勒、刻畫,但作者千方百計想讓我們看到的也就是這個「我們」破碎的黑暗之心。
 
前國立交通大學外文系人文社會學院院長
及前國立中正大學副校長
周英雄教授
 
這是一部龐雜的書,也是一部匠心獨運的書。這是一部充滿了作家個人體驗的書,也是一部描述了廣闊的社會生活的書。這是一部瑣碎的寫實之書,也是一部超越了現實生活的象徵之書。這是一部讓讀者望之卻步的書,也是一部讓讀者手不釋卷的書。
  
第二屆「紅樓夢獎」首獎
《生死疲勞》作者
莫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