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紅樓夢獎」首獎作品

《生死疲勞》        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6)            莫言
首獎作品評介
《生死疲勞》以最獨特的形式,呈現了中國鄉土近半世紀的蛻變與悲歡。莫言運用佛教六道輪迴的觀念,雜揉魔幻寫實的筆法,發展出一部充滿奇趣的現代中國《變形記》。「變」是本書的主題,也構成現當代歷史的隱喻。全書筆力酣暢,想像豐富既不乏傳統民間說唱文學的世故,也多有對歷史暴力與荒誕的省思。莫言以笑謔代替吶喊、徬徨;對土地的眷戀,對社會眾生的悲憫,對記憶與遺忘的辯証,尤其躍然紙上。《生死疲勞》足以代表當代中國小說的又一傲人成就。
 
第二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
決審委員會主席
王德威教授
作者簡介
莫言,山東高密人。一九五五年二月出生於一個人口眾多的農民家庭,小學五年級輟學回家務農。十八歲時,到縣棉花加工廠做工。一九七六年二月應徵入伍。在部隊歷任戰士、班長、教員、幹事、創作員等職。一九九七年轉業。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先後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六年)和北京師範大學·魯迅文學院研究生班(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獲文藝學碩士學位。一九八一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十三步》、《酒國》、《豐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勞》等十部,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蔔》、《歡樂》、《懷抱鮮花的女人》、《爆炸》、《師父越來越幽默》等二十餘部,短篇小說《白狗秋千架》、《枯河》、《拇指銬》、《冰雪美人》等八十餘篇。還創作了《紅高粱》、《霸王別姬》、《我們的荊軻》等話劇、電影文學劇本等。作品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包括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日文。曾獲第四屆全國中篇小說獎、台灣聯合文學獎、首屆「大家‧紅河文學獎」、首屆「鼎鈞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成就獎、第十七屆亞洲文化獎、法國文化藝術騎士勳章、第三十屆意大利諾尼諾國際文學獎(Nonino International Prize)等。
     
 
 
決審委員評語節錄
結構奇特,異想天開,此書能在大陸出版並受歡迎,誠使人「大開眼界」,足證當政者宏然之雅量與納言的心胸。
 
在開國前後,放手發動群眾的疾風驟雨,確有若干枉屈存在,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路向並無可議,問題在於多數忠厚農民多不願見過激手段,而以貪懶致貧的「政治流氓」為挑動者,挾私報復,西門屯富農西門鬧即為典例,他被土槍轟掉腦袋,轉生為驢,牛,豬,狗,猴,最後轉為大頭嬰兒藍千歲,每轉世一次,即為每個不同時期,作者運筆靈動,一瀉千里,對地方「非瓶醋」的幹部,極盡嘲諷之能事,而此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之官場現象,迄今仍未能全面根除,作者此書正可懸為明鏡,使中央施政,更上層樓。
 
小說家
司馬中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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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有宏觀有氣魄的小說。書中人物在時代變化中的遭遇,反映高密1950到2000年的歷史和社會變化,也就是中國社會在那50年間的縮影。
 
作者利用古典章回小說的形式,說唱的語言,現代魔幻現實的手法,佛教的輪迴思想,多重觀點(驢,牛,豬,狗,人),來說二十世紀50年間中國社會的變化。驢,牛,豬,狗,能記下客觀的,全面的印象,現實的場景,以及它們的心理反應。小說充滿反諷。一個個細節,扣得很緊。這就是好小說家的手筆。小說荒誕,歷史卻真切。
 
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前主任
聶華苓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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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生死疲勞》以大氣磅、荒誕怪異的事手法,描述了中國大陸農村半個世紀所經歷了巨大的變化,這裏有殘酷的階級鬥爭風暴、有農民對土地和勞動的極其深厚的感情,有輪迴轉世的各種牲畜的悲慘故事,也有中國農村集體所有制的解體和烏托邦理想的破滅,還有改革開放以後各階層人們面臨新的困惑和靈魂掙扎,還有所謂80後一代青年人的迷茫和悲哀。小說裏描寫三代中國人典型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的變化,人、畜的小輪迴與歷史的大輪迴互相照應,包容了極其複雜的歷史內容和時代資訊。
 
在藝術手法上作家表達了對傳統小說形式的敬意。莫言故意使用了中國古代小說中人畜混雜、陰陽並存的民間審美觀念,用多種視角來觀察和描述人間社會所發生的一切荒誕變化。莫言站在農民的立場上反思歷史,反思現狀,他呼籲人們要從階級與權力的暴力怪圈中解脫出來,不僅應該忘記歷史上的仇恨與報復,更應該警惕新的權力與貪欲造成的人性的墮落,在這個倫理基礎上,他歌頌了中國農民安於土地、勤於勞動、忠於愛情的傳統生活觀念。
 
上海復旦大學人文學院副院長及中文系系主任
陳思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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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有激情的寫作,其誇張的語言,濃烈色彩團塊的述方式,再加上生死輪迴和章回小說的套式和框架寫大陸幾十年的生活圖案,使閱讀充滿了快感。
 
關於土改的部份,寫得很精彩。他一寫到大的場面,都精彩,情緒的爆發和語言的狂歡使作者才華凸現。
 
第一屆「紅樓夢獎」首獎《秦腔》作者
賈平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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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於頒獎典禮上發表之得獎感言全文
尊敬的各位評委,女士們,先生們:
讓一個名叫「莫言」的人,站在大庭廣眾之下演講,頗有幾分諷刺意味。三十年前,當那個名叫「管謨業」的人,把自己名字中間的「謨」字,一分為二變成「莫言」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私自改姓易名的叛逆行為所包含著的意義。他當時只是想,很多大作家都有筆名,他自己也應該有一個。當他注視著這個意味著不說話的新名字時,他想到了多年前父母親的諄諄教導。那時候中國大陸的政治生活極不正常,階級鬥爭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人們都普遍地喪失了安全感,人與人之間沒有忠誠和信任,只有欺騙和防範。在這種社會背景下,許多人因言招禍,一語不慎,很可能帶來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後果。那時候,他偏偏是個饒舌的孩子。他有著很好的記憶力,很好的口語表達能力和在人前說話的強烈欲望。但每當他欲施展自己的說話才能時,母親總忘不了提醒他一句:「千萬少說話啊!」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離開父母的眼睛,他還是要滔滔不絕地說。

在榮獲「紅樓夢獎」的小說《生死疲勞》中,那個廢話連篇,招人討厭的莫言,雖不能說完全是他,但也基本上就是他了。

文學來自生活。這毫無疑問是真理,但生活浩瀚無邊,每個作家所能使用的,也就是那一點點與他的個人經驗相關的生活。一個作家要想持續不斷地寫下去,就必須千方百計地拓展自己的生活領域,就必須與追求富貴與閒適的欲望做鬥爭。追求痛苦,是一個成名作家的自救之路,但幸福總是在追求痛苦時不期而來。因此,對作家來說,最珍貴的財富是追求幸福時不期而來的痛苦,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因此我也相信,要在文學上獲得成功,除了才華和勤奮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命運。

一個作家一輩子可能寫出很多本書,但真正能夠被人記住的,也就是一本或者幾本書。截止到目前,我已經寫出了十部長篇和近百部中、短篇小說,但究竟是那一部、或者是那幾部能經得起歷史的考驗,得以比較長久地流傳下去呢?我自己很難做出判斷。《生死疲勞》榮獲「紅樓夢獎」,這等於是各位評委替我做出了一個判斷,我想,假如我能有兩本書得以流傳,《生死疲勞》肯定是其中之一。因為她得了「紅樓夢獎」,更因為此書調動了我人生經驗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曾經說過,寫作此書用了短短的43天,但孕育構思此書卻用了漫長的四十三年。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當那個管謨業還在大欄小學讀書時,每天上午第二節課後的廣播體操時間裏,鄰村的那個姓藍的單幹戶農民,推著一輛當時已經無人使用的木輪車──拉車的是一頭瘸腿毛驢,趕驢的是他的小腳的妻子。木輪車發出尖利刺耳的響聲,車輪在學校前邊的土路上壓出深深的辙印。這些,都牢牢地被管謨業記住了。當時,他與所有的孩子一樣,對這個頑固地堅持單幹的農民充滿了反感和歧視。他甚至隨著眾多的孩子,參加了對這個單幹戶農民投擲石塊的惡行。這個農民,一直頑抗到一九六六年,在文化大革命的殘酷迫害中,他終於堅持不住而自尋短見。

許多年之後,當管謨業成為了莫言時,他一直想把這個單幹戶的事蹟寫成一部書,尤其是當八十年代人民公社解體,分田到戶,農民又實際上恢復了單幹時,他感到這個藍臉,是一個了不起的,敢於堅持己見,不惜與整個社會對抗,最後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的尊嚴的人。這樣的人物形象,在中國當代文學中,還沒有出現過。但他一直未動筆,因為他沒有尋找到這部小說的結構方式。直到二零零五年夏天,他在一所著名的廟宇裏,看到了六道輪回的壁畫時,才感到茅塞頓開。他讓一個被冤殺的地主變成驢、牛、豬、狗、猴,最後終於又轉生為一個帶著先天性不可治癒疾病的大頭嬰兒。大頭嬰兒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身為畜牲時的種種奇特感受,用動物的視角,觀照了五十多年來中國鄉村社會的變遷。

有人問我,小說中的莫言與現實生活中的莫言是什麼關係?我說,小說中的莫言既是作家莫言塑造的一個人物,也是作家莫言自身。其實,小說中的所有人物,與作家的關係都是如此。

現在,就讓作家莫言,代表著他小說中的所有人物和所有動物,向浸會大學文學院,向各位評委,向張大朋先生,向在座的各位朋友們,表示衷心的感謝!